大人们都说我是个内向安静的小公主。他们不知道,其实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做小公主,看见男生站着能够尿得很远就觉得好羡慕,可是每次妈妈带我去厕所都只是蹲着。我不敢问,因为女厕所里没有站着的。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在日记里写,我多么希望自己是男孩子。我对每个人说我想做男生,他们问我为什么,是不是你爸爸妈妈重男轻女对你不好啊?其实他们对我很好,但是我不能跟别人解释。
我只去过一次澡堂洗澡,那次是因为妈妈动手术,由邻居家的阿姨照顾了我两天。她带我上公众澡堂洗澡,等到妈妈回来我害怕地问:“妈妈,为什么她们的头发都长在下面﹖”妈妈很淡然地说:“囡囡,女人都会这样的。”那些日子我活得很恐惧,每天洗澡都会搬着凳子站得高高的,看镜子里的自己,还好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当时就在想,也许我是与众不同的。那些日子,自信心膨胀,甚至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在某一天就会变成一个男孩。也许是因为这种信心,我的成绩从班上的默默无闻一下子变得出类拔萃。老师要我介绍学习经验,我什么都说不出,被他们说是谦虚。那时候看《小龙人》,里面的歌唱道:“我有许多的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我觉得我肯定会孤独地过一辈子,因为我有太多不能跟别人说的秘密。
初中的一天,突然有天看见内裤上有浅浅的血丝,我在大腿内侧拼命地找伤口想涂点紫药水,却怎么都找不到。当时感觉天崩地裂了,我肯定是得了某种不知道名字的绝症。我开始写遗书,每天都在想自己是该就这样躺在床上死去还是要跑到常去的小河边等待死亡的降临。我想到爷爷死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就开始难过,是不是以后我也要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回忆他们对我的好,我觉得要离开他们是很可怕的,今后我将再也吃不到妈妈烧的菜,再也不能坐在爸爸的自行车上到郊外看风景。我忍不住,在房间里嚎啕大哭。结果爸爸妈妈知道后,爸爸只是低头笑了却不说话,妈妈把我拉到卧室里说,“囡囡要做大人了。”然后给我一个软软白白的小白条。我记得去年过年时我回老家,吵着要用棉花和旧袜子做布偶娃娃,奶奶给我一些破布我不要,闹着要白白的棉花,结果表姐就是拿出了一个这样的小白条撕开网一样的面,取出了里面白色的棉花给我的。现在,妈妈也给我这个了?然后妈妈让我把内裤脱了,拿了条干净的内裤让我先穿到膝盖,然后把那小白条的背面剥落了一条纸片再轻轻地把小白条贴在内裤上要我穿上。我心里觉得奇怪得不得了,“妈妈,我不要尿布。”
“囡囡,女孩子大了就会有这个的,以后每个月都要来的,俗话叫‘做好事’。不这样,把裤子弄脏,别人看了也会难为情的。你带的这个不是尿布,是‘靠得住’牌子的卫生巾。”
“那妈妈,你每个月也要这样吗﹖”
“是的,所以囡囡也快要长成和妈妈一样的大人了。”
我心里真是百般滋味,和妈妈一样的大人是很有诱惑力的事情,冲淡了之前的那种死的恐惧。但还是觉得腿间夹了这么一样东西很不自在。我走了两步,忍不住用手在屁股上扯了两下,腿也想迈开些。妈妈看着我尴尬的动作,笑了:“囡囡,你不要老想着自己带了东西。就和平时一样走就可以。只要习惯了就好。”我很努力地想忽略,但是做不到,满脑子想的就是别人是不是会发现我腿间夹了东西啊,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只是后来在学校,我一听到同学说“做好事”就会惊吓得怀里好像揣了只兔子,脸就红,腿就软,以为别人发现我的秘密了。我的孤僻让人从谦虚说到了清高。
那年回老家过年,表姐以为我还会要棉花,就当着表哥的面又塞给我两个软软的小白包。我当时窘得狠狠地推过表姐的手,躲到后面院子的葡萄藤下半天不肯进屋子。
在老家的一天我真的“做好事”了,就没有跟着表哥去院子里玩,而是很安静地坐在炉子旁烤火。结果大姑姑低着嗓子问妈妈,“囡囡是不是做大人了﹖”妈妈点头,我“唰”地脸就白了,冲进里面的房间。妈妈跟进来,我伤心欲绝地哭着控诉:“你怎么能这样?把我的事情到处跟人说。”妈妈很吃惊地说:“我没有到处说,是你大姑姑问起啊。”
“那你也不能告诉她啊。”
“傻囡囡,她看得出来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开始把心思花在怎样才不会被人看出已经做大人了。
偶有一次,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说女孩子月经的那几天眼睛会是绿的,我对着镜子照了老半天,结果越来越觉得自己眼睛是比平时要绿。我偷了爸爸的墨镜放在书包里,等到上学爸爸把我送到教室门口就掏出来戴上。结果老师叫我取下来我不肯,她没想到平时那么乖巧的我这次倔强得不得了。老师以为我故意恶作剧。就叫妈妈来。我哭着对妈妈说:“我怕别人看见我的绿眼睛。”吓得妈妈马上就翻我的眼皮看,结果她很莫名其妙。我说:“妈妈,书上说‘做好事’眼睛就变绿的。”说得老师和妈妈两个人都在办公室里大笑起来。
有一天,一个男孩子趁午休偷偷跑到教室后门对我说:“我喜欢你。”那时我对他也有点情窦初开,可又不好意思地掉头要走。男生着急了,一把挡在我面前说:“你给我个答复啊。”我低着头红着脸说了一句“明天告诉你”就跑了。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对着男生噼里啪啦丢了一大串:“我是个奇怪的人,有很多秘密。将来可能出事情的,你还要喜欢我吗﹖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你会怎样啊﹖”结果那个男生倒被我吓跑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悲哀,暖暖的春天我却觉得绿意全无。
直到有天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笑着对我说:“林敏也做大人了,天天都对着她妈妈闹,怪她妈妈不把她生成男孩子。”后来我看到林敏就特别想和她接近,我觉得我们都是不幸的人。她答不出问题我给她暗示,有男生欺负她我帮她告老师,林敏也和我越来越有默契。结果她告诉我班里很多女同学也都做了大人,我那时侯不知道有多感激她告诉我这些,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奇怪的。我开始开朗起来,交了很多新的朋友。林敏一直到现在都是我很好的朋友。多年后和林敏在一起聊天,她说那时觉得我是突然一下子对她好起来,不知道原因的,因为我一直都很孤僻,不是很爱和同学玩,同学都以为我是成绩好就特别清高,她那时觉得自己也特别有面子,被我特别待遇。我把心里的这个秘密说出来,两个人都笑出了眼泪。
成年后,我不再认为这是件不幸的事,我知道这是每个女孩子必定要经历的过程。那些曾让我觉得可怕的点点红迹,其实是我生为女孩的一种宣告。现在我有一个很爱我的男朋友,每次特殊的日子里他都不让我多接触冷水,特殊日子后还煲乌鸡汤给我进补。当我告诉他第一个向我表白的男生就是这样被吓跑的时候,他笑得贼贼的,说:“幸好你那时白痴啊,不然我不是要多个可怕的对手了。”我看着他,也温柔地笑,我知道,这时,我是真正爱上了自己的玲珑女儿身。